写点生活｜讨债鬼

潮新闻客户端 赵宗彪

这是敝家乡天台的父母对子女的统称，倒没有什么歧视的成分在，同金钱财务并无一点关系。其含义非常复杂：既是昵称，有爱意，又是怨恨，原理与称恋人为“死鬼”“挨千刀”同。

敝家乡认为，作父母的，都是上辈子欠了子女，没还清，明察秋毫的阎罗王于是决定，让债权人来做你的子女，你必须做牛作马，将他们抚养长大，以抵上辈子所欠的本钱与利息。但上辈子究竟欠了多少，利息几何，却是一笔糊涂账。最大的可能是，当年阎罗王同他们一笔笔算过的，他们也是承认和签字画押的，只是他们回阳间过奈何桥时，喝了一碗甜甜的孟婆汤，将具体数目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
有时候，记性好不一定是好事。尤其是家庭之中，还是记不清为好，人间最不能讲理的地方就是家庭。反正是等到子女能够自立了，才算还清吧。还不清，也不怕，反正敝家乡认为，人有七世，阎罗王有专门的审计人员，总会人了账清的时候的。小时候我常常瞎操心，世上人有千千万，事有万万千，阎罗王一个人都能记得住吗？到了近年才明白，阎罗王早就用上了电脑了，整个地下都是他的数据储存空间，还怕有什么遗漏不成？

在农耕社会，世居一地，彼此都认得上下三代。欠债还债，在敝家乡是天地义的事，即使是违法悖理的赌博账，也是人在账在，不会抵赖。不过，那是以前，现在不一样了，进化到了信息社会了。

对父母而言，生女儿更容易愿意分担家务，而男孩则不会。男孩称细佬，不知典出何处。有些父母，在女儿十多岁以后，就会喜孜孜地说，这个女儿很“垫债”，会分担许多家务了。被称为“垫债”的“垫债囡”，都非常勤快，人喜欢。

资料图。视觉中国。

世间事，最不可捉摸。有的孩子，一开始非常垫债，但是，成年后，反而成了讨债鬼。有的则相反。这其中，有规律，似乎又没有。

有一男孩，从小调皮捣蛋，人非常机灵，是个货真价实的讨债鬼。但是，成年后，在外闯荡江湖，居然在生意场上成了大佬。其父母自然很为之自豪，与老友交谈，最喜欢别人提起自家的“讨债鬼”。

邻村有“讨债鬼”某甲，非常能干，在官场上混到副厅级，是当时边上官阶最高者。其村民当然自豪，说，早在他上中学时，就有算命人说本村必定有人当大官。后来，因为出了点事，降官为处级。如何解释呢？有老者说，他出生时，母亲曾经梦见“狗屎堆”（蝮蛇的土名），只能当县官。

还有“讨债鬼”官人某乙，官至省部级，并且惠及家乡人民，口碑非常好。可惜的是，却因病在任上去世。人们叹息：这样垫债的好人，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？

而好事者则说，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。某甲当副厅的时候没错，只是判官在审计的时候，发现算错了，才退回原职。某乙则是禄寿不能双全。人们相信，即使阎王，也允许出错的。

结论是，头世的债没还清。

至于什么债，只有天晓得。

在长者的眼里，人人都是讨债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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