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潮|撞入春怀抱
潮新闻客户端 朱仲平

四月的江南,已入暮春。下了高铁,我就在网约车上闭目养神,我没指望窗外春光有多热闹。谁知上杭瑞高速不久,妻子就发出惊呼,睁眼一看,要命的青翠被两侧山岭不由分说送来眼中,看惯了电子屏幕的双眼舒服得要眯成一条线。一路连绵的青翠夹杂红紫粉白各色山花,浙西的春光还很闹猛,无意中我们和春撞了满怀!
急速延递的路面两侧,活泼泼的绿意奔跑跳跃。稍加分辨,这绿如中国画用墨,分浓淡干湿,层次很分明。枝叶浓密的香樟套上了嫩绿的新罩衫,藏在他们身后的是黄绿的竹林,大约上年出笋时用大了劲,正耐心歇养精神;茶山上一排排的茶树如盘好的小辫纹丝不乱,道道深绿与鲜绿平行共生;苦楮对不能开花很不服气,在树冠上喷涌出一大团一大团白生生的新叶,远看像极了丛丛百合;远处山岭上深绿的是马尾松,油绿的则是杉树。各种山花如山乡女子,各有各的禀赋性格。那一蓬蓬青白色的灌木,是野生白檵木,檵木俗称“波斯柴”,枝条结实柔韧,是山里人捆扎柴草的首选,此时枝条缀满了如剪纸碎绒的嫩白花瓣,馥郁的清香略带涩味,如未脱稚气的小女娃。如一簇簇火焰散布的是野杜鹃,与十四五的丫头一样刁蛮泼辣;那一嘟噜一嘟噜的紫色花串是紫藤,文静秀气,如情窦初开的少女。覆盆子的细长枝条开着连串的雪白花朵,楚楚动人,又旁若无人,如被好几个小伙同时看上的姑娘一样骄傲。那些不见树叶,只见一丛丛一束束淡紫或牙白花朵的是泡桐树,看上去健壮有力,又沉静温婉,一如已为人母的妇人。
高速出口匝道旁,行道树间像点燃了两排火堆,查了百度,竟是叫透骨红的檵木新品种。居民区的楼座旁,茶花已没了争奇斗艳的心思,一心琢磨如何将茶籽颗粒养的更大些,出身名门的她们,即使残存的花朵已略显枯萎,花瓣的正红色也不见一点含糊;石楠和紫叶李以为可以扬眉吐气了,想倚仗棕褐和深褐的新叶试试分量,可是和透骨红肆意张扬的紫红绒花一比,显然逊色不少;反到是身材单薄,却一身火红的红枫能不落下风。看来想成为树中树,光有心气还是不行。没了高速上呼啸的风声,画眉百灵们的婉转啼鸣一一传来,有一声没一声,像吃饱了在消食,悠闲得叫人嫉妒,几只没眼色的麻雀,在窗台叽叽喳喳,小家子气的本性显露无疑。这扑面不暇的春光,呢喃动听的春语,完全出乎我们预料。老家所有的花草树木、鸟雀虫鱼都像特意在等我们,有了被格外重视的这个自我心理暗示,我和妻子心满意足,神情大悦。

杭州临安青山湖。视觉中国。
然而,惊喜还不止于此。第二天,我和妻子去娘娘畈南边散步。娘娘畈在临安区龙岗镇政府西南,昌西溪穿过杭瑞高速和杭徽公路交叉口大桥继续向南,接着向东再向北,围出的半个圆形大畈就是娘娘畈。过巨溪大桥,从下汤家湾村口穿过一片雷竹林,眼前豁然开朗,我们来到了壮阔的昌西溪边上。昌西溪澄澈深阔,在卵石滩之间缓缓蜿蜒。枯水期水量如此丰沛,要归功西边数百米处的两道堰坝。高的拦水坝抬升了水位,可满足娘娘畈灌溉;矮的鱼鳞坝起加速水流和改善景观作用,坝上有道扁口平桥,可连通南边的石下自然村。穿过河道南岸的竹林和田地,有一连串由石坦青岭派生而出的青翠小山,这些小山包远望如一群拱在猪妈妈肚子上抢奶喝的猪仔。北岸紧挨民居,故而只加装了石护栏。向西的绿道边,民居的栅栏上忽然伸出几枝木香,或在门楼边垂下一挂紫藤,或用旧砖瓦旧石磨砌成一堵矮墙,或在楼前理出几陇菜畦,或用旧石槽种了韭菜香葱。走到旧船埠,看到西边几十米外的娘娘畈露出一线鲜黄,心中不由一喜,难道整个畈都种的油菜花?兴冲冲赶去一瞧,我滴个亲娘来,近四公里方圆的娘娘畈完全被油菜花鲜亮的明黄占据,这黄色纯净无暇、气势磅礴,我和妻子目瞪口呆。妻子小脸通红,鼻头、脑门沁出一层毛毛汗,如果她年轻几岁,我打赌肯定会尖叫再尖叫。油菜花其实很快就要过季,串串肥壮的青色豆荚已逼近顶梢那几朵小黄花,然而,正是这一小簇一小簇的黄花,将这片天地汇聚成了明黄色的海洋。天地间充盈着极其浓郁的油菜花香,刚刚还是一片山清水秀,转眼成了童话世界。看来创造奇迹不一定要引动洪荒之力,将平凡的力量汇聚到一起,就足以改变天地,甚至历史。
流连再流连,被饥饿催促,我们不得不返回。走老路自然不肯,往西取道娘娘畈南的前山下自然村,向北横穿花海,可直通龙岗大街。将出村时,闻到一股极其浓郁的幽香,还有几声悦耳的黄鹂叫声,原来路边一户气派的农家院里,一株高大婆娑的银桂正在盛开。我当即想到了杜甫老人家那几句诗:“黄四娘家花满蹊,千朵万朵压枝低。流连戏蝶时时舞,自在娇莺恰恰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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